院庆·学脉 (八) | 闫捷:我所经历的南大教院本科教育

发布者:汪琳玥发布时间:2022-10-24浏览次数:921

追溯教院学脉,庆祝南京大学教育学科复建四十周年。在这篇文章中,南京大学教育系2007届本科生闫捷与我们分享了他所经历的南大教院本科教育。

 

我所经历的南大教院本科教育

闫捷

大家好,我是南大教育科学与管理系(教育研究院前身)的本科生。我们院系办过本科,时间不长,可能有些校友对这段办学历史并不熟悉,借着此次院庆的机会,我想梳理一下自己在南大教育系所经历的本科教育,以纪念四十年的砥砺征程。

南大教育科学与管理系的第一届本科一共有十个学生,我是十人之一。我们在教育系读了三年就毕业了,不是因为跳级,而是我们第一届本科学生都是在别的院系读完大一,大二才转系加入教育系教育技术学专业。那是2004年的夏天,我机缘巧合地参加了桑新民老师关于筹建教育技术学本科专业的讲座,就被桑老师的愿景深深吸引。当时转系的动机其实有点中二,因为自己从小到大的学习经历挺枯燥的,能不能让未来的小孩不用学得那么苦呢?抱着一份可能只感动了自己的使命感,我如愿加入了彼时初创的本科专业。

 | 20048月,教育科学与管理系

迎接04级新生入学,与洪银兴书记合影于浦口教学楼前

当时南大教育技术学本科专业还有个很酷的别名——数字媒体与知识工程。在2004年大家还用2G手机的年代,这个名字可能不太好理解,但是如果回顾过去十多年媒介技术和AI对教学形式带来的巨大改变,应该就好理解多了,可见,南大教育系本科专业的创办,从一开始就是着眼于未来、着眼于创新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创新的本科项目,提供了十分难得的机遇,让我们有机会亲身参与到一个新专业的打磨和成型过程中去,并产生了很多有意思的教育经历。而这么一段共同创造、共同成长的经历,对我个人而言,弥足珍贵、受益终身。

关于这段本科教育,我试着从课程、教学和品格培养这三个方面作些梳理。前两方面侧重专业知识和方法的传授,后一方面则偏重于学生品行的培养。

 

第一部分 课程

我们的课程很有特点,除了标准的课程论、教学设计和心理学等教育学课程,还有一些很有“个性”的课。

我印象最深的是《学习科学与技术》这门课。课程旨在讲授“学习”的本质、发生机制和“技术要素”,这些不仅是教学设计的基础,更是理解一切教育活动的核心;此外,技术的演进是推动学习方式变迁的重要变量。这门课现在比较常见,但在彼时2004年,开这门课的学校并不多,我们是少数几所之一。

这门课程给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帮助,当然,我也是在工作之后才意识到的:学习的科学与技术,不但适用于课程设计,适用于家庭育儿,也同样适用于教育产品创新和投资。它使我对技术进步一直保持关注。

举个亲身经历的例子可能更有说服力,咱们国家百兆带宽的普及,基本是在20132014年前后,带宽变大直接推动了实时视频流(Live Streaming)技术的成熟,也是自那时起,许多基于互联网的教育产品开始出现并流行。因为注意到了这个窗口,我自己在2014年进入了一个非常早期的教育创业团队,从事在线少儿英语教学产品的开发工作。

当时市面上没有任何人通过互联网去做直播教学,更没有人通过网络去教一个小学生学英语。创业头一年,很多人都质疑这种网上教学根本无法吸引一个6岁的小孩,更不可能让他坐在电脑前独立完成20分钟的课程。而且技术和网络也不是很稳定,偶尔还宕机,让电脑前的学生和老师常常神经紧绷。

但正是这种简陋的学习方式和用户体验,产生了非常显著的效果——哪怕是零基础的小朋友,在跟老师完成几次线上“碰撞”后,也能神奇地和一个外国人连手带口、充满自信地互动起来。我们做出了第一个让普通中国家庭向英语母语的老师面对面学英语的产品,这就是“学习+技术”的力量。

用户终究用脚投票,创业的第一年,我们只有100位小学员,到了第五年,已经有50万小学员在这个平台上学英语。从教学产品本身的创新来说,这个“英语+互联网”的案例足够惊人。也因为深度参与了它从零到一、从一到百的过程,我也得了许多预期之外的收获。回想起来,这条线索跟《学习科学与技术》那门课似乎有着某种暗合。

如果说《学习科学与技术》是本科课程中的“守正”,那么《系统论和复杂科学》可能就是“出奇”。其实这门课程怎么看也不像教育系的课程,甚至放眼整个中国的大学本科课程,也并不常见(物理系和数学除外)。但它被列为了我们本科的必修,是本科生和研究生同上的一门课。

复杂科学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有别于牛顿机械世界观的全新视角:往宏观了说,它可以用于理解生命系统,理解由人参与的社会系统;往微观了说,一个学生的学习过程,也是一个复杂系统,里面涉及很多要素——他自己的动机、禀赋、已有的知识和能力、家庭氛围、同学、老师等等,连他日常看的动画片,可能也悄然建构着他的学习过程。

我很庆幸自己在20岁的时候就接触到这个视角,它让我对身边的复杂世界保持敬畏,对自己的产品设计保持谦逊和谨慎。

上面说的都是必修课,接下来再讲讲本科阶段富有特色的选修体系。

系里老师们非常强调“通识”,提醒我们,我们读的是南京大学,而不只是某某专业。而且教育问题非常复杂,单纯学科内部的视角也非常有限,因此除了本系开设的课程之外,教育系非常鼓励本科生选修南大其他院系的课程。

记得每到学期之初,本科生们都会去收集感兴趣的院系课程表。因为当时的选课系统只展示选修类课程,很多南大的经典好课和名师课程都是通修或必修,系统上搜不到。于是我们就用最笨的办法找课。教务处会把所有院系的课表统一贴出来,霸屏整个海报栏。没有相机,我们就手抄,然后筛选,圈出感兴趣的课程,直接找外系的代课老师咨询能否把自己加入到正式学员里。事实是,没有一位老师拒绝过我们的请求,所有选课都非常顺利。

接下来我们会学完这些课程并参加考试,最后跟梁林梅老师汇报学习心得,把好评的外系课程加入教育系自己的通修和选修的推荐清单里。

我自己选修了一些计算机、哲学、社会学和新闻系的课。我记得大二和大三的课表几乎是填满的,每天忙忙碌碌的样子。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即便大四全在实习,学分也足够毕业了。

现在不少大学的本科在头一两年不分专业,鼓励学生通修跨修,这是一种进步。虽然我们没赶上现在的好时候,但是教育系曾经的本科探索,也可以视为在南大宽松的求学环境中自发开展的一种通识教育实践。

 

第二部分 教学

本科的“探索”不仅体现在课程设置上,还体现在教学方式上。彼时大学课堂的教学方式几乎都是讲授式(Lecturing),而我们在教育系课堂上,尝试了更多样的形式,比如研究性学习、合作学习、“混班”和实习实践。

《学习科学与技术》这门课80%时间台上讲课的不是老师,而是学生。学生被分成若干小组,课前完成预习和一些案头研究,整理成授课资料,再在课堂上分享出来。都说最高效的学习是教会别人,但一番尝试下来,有人叫好,有人叫苦。在2004年,这种方式还很新鲜。习惯了高中时期的独自学习、读书练题,猛地来一个开放课题,有的同学一下子不太适应。不过随着学期深入,同学们渐入佳境。通过这种学习方法,大家不但锻炼了调研、分析、写作、演讲和合作能力,也对如何开展研究性学习和合作学习有了更直接的经验。顺便一提,开展合作学习所需的工具和方法,在后来大四的一段实习中找到了答案,后文再详解。

 | 2004年秋,《学习科学与技术》混班课堂上

比起合作学习的挑战,“混班”的教学模式要轻松得多。我们有好几种混合方式,有的是大一大二的“年级混”,有的是本科硕士混,还有本硕博三连混。混着上课,私以为低年级的学生更占便宜,因为如果是同龄上课,课堂上观点多样性有限,但跟硕博学长在一起,那真是不一样,他们的想法和见识是同龄中不常见的,因此课堂的互动质量更高、信息量也更大,收获也自然更多。反过来硕博学长可能得吃点亏。当然,虽然硕士博士在混合课堂上显得更成熟深刻,但我们本科生在气势上也是不输的,学长面前也照样勇于表达和辩论,当时的课堂氛围就是这样,热烈而融洽。很感谢系里对本科生的重视和偏爱!

我们不但混着上课,还时常混着“下课”。比如,系里给本科各年级安排了一对一“导学”,低年级同学有任何学习、生活上的问题,都能找到对应的高年级导学。再比如,系里特意把硕博研究生的寝室和本科生放在一起。我们寝室隔壁就是赵建民和蔡建东博士的房间,我们共用一个阳台,串门极其方便;楼下是硕士研究生逢庆师兄,他直接和我们本科同学谢阳斌住一个屋,班主任“阿贵老师”的宿舍离我们也不远。因为挨得近,我们有任何不明白的问题,只需出门左拐。当然实际情况里更多是到学长那里蹭吃蹭喝侃大山。无论是课上还是课下,其实都特别感谢我们的硕博学长们,谢谢他们的包容,带一班小队友上课;也谢谢他们的照顾,在外求学路上,有大哥大姐们在前方指路,心里踏实很多。

以上所说的教学,基本是课内的。我们系在课外,也有妥妥的安排。

大二的暑假,系里带着一部分本科生和研究生去北京的高教社和奥鹏学习中心驻场实习。我所在的小组集中在高教社的一个会议室,对他们的远程教学平台做测评,具体测评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因为是首次深入教育企业一线,同学们个个充满了新奇和期待,在工作上全情投入。大家经常一起工作到很晚,再一起下班回到住处。

 | 2005年暑假,教育系北京实习,合照于中国教育电视台

因为难得在北京,所以除了实习,系里的老师还带领大家作了一些拜访和参观。记得我们一起走访了北大教育系,听了汪琼老师的分享;参观了清华的远程教育中心,了解了清华的远程教育进展;拜访了中国AI前辈、北邮副校长钟义信先生,他给我们分享了当时AI的进展,谈到专家系统和基于统计的两个AI方向,后者就是大家今天熟知的机器学习。当时虽然基本没听懂,但是也觉得AI离我们并不遥远;此外还有一些会展和展览等等。无论走到哪里,桑老师都对当地的故事信手拈来,我们仿佛身处一个移动的大教室,和今天的研学简直一模一样。

那次实习让我第一次进入企业,还有一次实习,让教育专业的我们第一次进入学校。那是大三暑假,同学们想了解中小学的现状。一次上汪霞老师的课,向她提起这件事,没想到汪老师很爽快就答应帮我们联系。本来想着能看看南京本地的学校就很满足,没想到汪老师帮我们安排了一个完美的“江苏考察计划”,从连云港、盐城、扬州、泰州一直到南京,有学校参观、也有当地教育主管部门领导的座谈。印象最深的两件事,一个是本科生们为连云港一所中学作了一场大学生活的分享。我们以为只是一个小型的分享,结果学校召集了所有高三学生,十几个班,挤满了大礼堂,还挂出横幅——“欢迎南京大学教育系同学”。我们站在台上,眼前都是竖直耳朵、睁大眼睛听我们分享的年轻学生,我至今还记得他们眼神中的期待与好奇。另一件印象很深的是我们在扬州尝到的一样特色菜——扒猪脸,当地接待的我们老师特别热情,特意为我们点了这个,虽然上桌前帮我们作了很多心理铺垫,但是上桌时依然感到震撼!当然,味道非常好!扯远了。

通常一个本科项目包含上面这些活动,已经非常丰富了。可南大教育专业既立足中国,也放眼世界。因此除了国内的实践,还有国际实践。通过接待新加坡、美国、欧洲等地的教育访问团,本科生们对海外的教育发展也有一些了解。

20067月,教育系的师生接待了ISC国际教育专家团(International School Connection)的访问,那是一次成功的交流。考察团中有两位老师,Karolyn Snyder博士和Joyce Swarzman博士。前者是ISC主席、学校变革研究的优秀学者;后者是美国佛州一所私立学校(Corbett Preparatory School of IDS,后文简称为Corbett Prep)的校长,也是佛州教师培训计划的前主席。考察结束之际,她们两人向几位同学发出了前往美国学习和实践的邀请,而且理由出奇的简单:他们希望通过这个实习,“帮助你们更加开拓视野,并且增加彼此的教育理解”,而且“两个月后就动身,刚好能赶上新学期开学,这样你们可以从头开始看”。

 | 2006年夏,ICS国际考察团访问南京大学,

与教育系接待学生合影于浦口校区力行馆前

“什么?认真的吗?”我依然有些不敢确信,“为什么?以及,为什么是我们?”

KarolynJoyce笑眯眯地说:“为什么不呢?我心里有声音告诉我,没问题的!我们美国见!”

于是,在系里老师的支持和安排下,一个跨度4个月的实习项目发起了——从2006年的10月到次年2月,我的半个大四在佛州的Corbett Prep学校度过——这成了我最珍贵、最难忘的求学经历之一。

实习由两部分工作,一个是ICS年度峰会的筹备支持,另一个是Corbett Prep学校的见习。我自己对后者更感兴趣一些,所以但凡能空出的时间,就泡在学校里,跟各个学科、各个年级的学生和老师“混”在一起。当时大家对中国来的朋友都非常友好,让我们在新环境倍感轻松自在。

在那所学校,我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现象,每天清晨家长送孩子们到校门口,小朋友们几乎都是跑着、跳着、蹦着、笑着、相互问候着来到班级教室。很多家长也告诉我,孩子们特别喜欢上学,碰到生病等一些原因了不能上学,还会不开心……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迫切想知道这背后的一切,这所学校到底是如何运转的?Joyce校长提出了一套完整的治校方法,the M.O.R.E. Model,包含课程体系、教学方法、老师培训、学校管理以及哲学理念。我把针对这些的观察和思考尽可能都记录下来,有时还要复印一些学校里面的教材片段、日常文档等等,归档保存。由于篇幅有限,这里就不详细介绍具体内容了,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查看:https://www.corbettprep.com/about/more-model。前文提及我们曾在大二的小组学习中碰到很多困难,主要是因为缺少便于操作的教学引导工具,后来我们在Corbett Prep学校找到了解法。学校老师非常熟练运用的Kagan Collaborative Learning Structure,恰好是组织合作学习的高效工具,实施效果非常好。

回想起那时的自己,就像海绵一样吸收学到的一切,4个月用掉了好几支笔芯,回程行李箱里一半是复印材料和笔记。也因为这样,那时睡眠不足,记得回国的航班全程15个小时,我倒头睡了整整一路。不过和全方位的收获相比,这些辛苦不值一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能在本科时获得这样深入而多元的学习体验,真的倍感幸运。

 

第三部分 品格培养

这是一个谈及大学教育时容易被忽视的话题,但是对于即将迈入社会、20出头的年轻人,品格培养甚至比专业知识更重要。教育系老师们在带领我们走入教育专业的同时,没有忘记为学生树立科研和做人的榜样。

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次张红霞老师对我的论文进行指导。张老师看了论文对我说:“这篇文章思辨过多、缺乏实证,研究价值有限。”我的防御心理顿时就启动了,想着毕竟花了很多时间准备,一句话就这么给否定了?里面还有那么多原生的思考,都不算数么?张老师不急不慢接着说:“要作宏大的思辨,需要深厚的阅读量为基础。没有足量的阅读,写思辨性的文章容易显得空洞。本科阶段不如做一些更务实的实证研究,把基本动作做好。”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为刚刚的情绪反应羞愧不已。后来在工作中愈加体会到张老师的深意,努力提醒自己在作决策和行动的时候,要秉持实证的精神,尽可能做到真实客观、有理有据,与此同时保持阅读、不断学习。

还有一些印象深刻的小故事。

刚转入教育系没多久,有一天桑老师上课,他特意插入了一段感恩节的含义和来历——那天就是感恩节,他提醒我们放学后不妨给父母挂一个电话,不论平时联系多与少,这一天都值得感谢他们。那天晚上我打电话回家,对爸爸妈妈说了感谢的话。因为从未好好向父母表达过感谢,我说得磕磕绊绊,电话另一头妈妈还是掉下了眼泪。随着自己年龄增长,越来越懂得那句“谢谢”有多重要。

还有那次全班去北京实习,出发前桑老师开了动员准备会,讲完行程安排及注意事项,他重点提了一个要求:他要求我们每个学生,出门在外“要有服务意识”,多为别人提供方便。我那时待人接物意识很薄弱,人前比较腼腆,在公共场合能照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就不错了,服务别人确实差点意思。但由于桑老师的特别关切,在北京实习的所有场合,同学们都十分注意自己的主动性。例如大家去北大拜访和座谈,大家到早了,北大的工作人员正在现场准备,同学们没把自己当作访客等在一旁,而是很主动地分头帮忙:有的去连接投影仪,有的去摆放会场的椅子,有的在桌上摆好瓶装水。座谈会上,北大的老师还对南大团队呈现的面貌称赞了一番。本科同学黄山后来回忆那次实习的最大收获是什么,他认为就是“服务意识”。

在教育系还有很多这样的小故事,潜移默化地滋养着我们的头脑和心灵。对即将迈入社会的我们来说,学到的不只是一个学科、一门专业,更是如何做事,如何做人。

从这些看似平凡的小故事里,也折射出老师们对学生作为“完整的人”的关照,以及他们包容无私的教育情怀。


结语

这些点点滴滴的故事,汇聚在一起,编织成了我们那个热烈、青春、悠长的本科时光。也许故事有些零散,不足以呈现出真实、完整的本科项目,但以上关于课程、教学、品格培养的经历,以及文中提及和未能提及的老师同学,共同构成了我眼中的南大教育学本科项目。

作为亲历者的我感到无比幸运。这所大学、这个院系、这些老师、这些学长、这些同学,带给我们的东西实在太多,除了继续努力精进之外,无以为报。

祝母校教育学院的明天更加灿烂美好!


作者简介

 | 闫捷

闫捷,南京大学教育系2007届本科生,毕业后在NGO、教育和互联网等领域的工作。现任无双医疗数字医疗事业部负责人。


  (图文/闫捷)